差点是今年最佳国产剧
今晚写被大家在后台催了很久的国产剧:
《三悦有了新工作》
因为已经完结,所以应该有不少人已经看过了,豆瓣8.4的评分大家应该也都知道,我就不做太多的背景介绍了,就大概给大家讲一下是什么故事吧。
题材来看,《三悦有了新工作》接近电影《入殓师》,一个叫三悦的年轻人在社会中受挫,阴差阳错后成为了一个殡仪馆的遗体化妆师,见到了一个又一个关于死亡的故事。
这类故事很多,前不久刚上过《人生大事》,早的还有《入殓师》,《非自然死亡》,《遗物整理师》。
稍加观察,其实不难发现,在这类影视剧里,编剧写死亡,无非就是以下这么几种:
第一种是最低级的,把死亡当作“故事收尾的捷径”,粗暴地解决问题,或者当做煽情的要素,利用人类本能对生死的复杂情绪,在剧作上偷懒。
稍微好一点的,会上升到社会议题层面,谈的是生与死的关系,最终目的是去消解死亡被赋予的忌讳和沉重。
再往下,是以死写生,一种是以死亡,见众生,像《人生大事》中那样,死者可以牵扯出太多生者的情绪,哭也好,笑也好,尽显人间百态。
另一种,也是最难写的一种,以死亡,见内心,最终一定落在一个个体的成长和思考上,《入殓师》胜出的地方,便是在这里。
那么《三悦》属于哪种呢?
它全部都有。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就是《三悦》最大的一个问题,编剧功底较强,但很贪心,这一部小小的短剧中被塞进了各种目的。
片名的主语就是三悦,所以片子从头到尾的首要目的一直都是,用13集的故事,呈现出三悦的成长和她所属的年轻人圈层的社会定位,也就是思考工作的意义和生活的意义。
而又因为片名里后半句是“有了新工作”,这个新工作是遗体化妆师,所以不可避免地需要去呈现一个一个“案例化”的单元故事,这些故事本身也是上一个目的的推手,这两点本身就是互相融合、接纳的。
编剧也完成的很好,我后面会具体细说。
我不是很理解的是,在一个如此短小的剧集体量中,编剧为什么还是选择要把前面三种也一起囊括。
在这类应该克制的题材里,溢出了一种过强的目的性。
这种目的性体现在两方面,一是它太喜欢煽情和金句输出,这其实和当下的营销与传播脱不开干系,所有的台词都是为了方便截图传播而存在。
(随便举个例子)
另一方面就是编剧太执着于利用巧合叙事,这部剧里的很多死亡故事几乎都和三悦脱不开干系。
比如从殡仪馆离开后她在妈妈的婚纱店里帮忙拍照,结果新郎新娘赶上连环车祸;比如她去修手机,刚好遇见修手机的老板倒地身亡。
这种设置一方面确实完成了剧情的串联,但带来的后果就是死亡在片中不止没有被消解,反而因与主人公的连结而愈加沉重了。
它终究无法破除掉人们对死亡的恐惧与迷信,就像剧中所有的死者不叫“死者”,而叫“往生者”——摆脱过往业力,于极乐处重获新生。当然,这或许是还原了殡葬行业的传统,但背后反映的依旧是社会对死亡的忌讳与恐惧。
这也是我标题用了“差点”的原因,当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部剧在今年这个颜色越来越单一的影视环境,本身就是一抹绝对不可以被忽视的亮色,它对“以死亡先见众生,再见内心”的完成,已经足以让他在今年国产剧排进前十。
这两点,也是我今天想重点给大家分享的。
一
见众生
见众生是这类剧最老套也最常见的一种内容。
《三悦》都有,出轨的丈夫死后精神崩溃的妻子;父亲的尸体躺在沙发上无人过问,但子女在翻箱倒柜寻找房产证;孩子死后瘫在棺柩旁开始迟来的自责的父母;同样也看到了年幼孩子微笑着向死去的父亲告别,因为他们尚且不懂死亡意味着什么......
但《三悦》更可贵的是,加入了众生中,往往被忽略的一种视角,或者说一种声音——死者自己。
这部剧试图通过死亡去把死亡作为情绪的表达,或者说它让死亡成为了死者发泄的出口,从而发出了他们生时未能发出的声音。
这背后往往同步着很多家庭问题和社会问题的表达。
比如第一集讲述了重男轻女问题,父母为了要儿子将双胞胎女儿之一弃养,在女儿和儿子双双死去之后,父母抱着儿子的骨灰盒泣不成声,女儿带着报复性的快感说:要是你们也死了,我会像当年你们抛弃我妹妹那样,把你们儿子的骨灰连同你们的一起撒掉。
这是死者的控诉。
第八集讲了父母对子女的控制欲问题,魏宁凯在别人眼里一直是一个让父母骄傲的小孩,听话、努力、工作好,但直到他车祸死去后父母才在他的备用手机里发现了他的另一面:不喜欢现在的工作,不喜欢父母逼自己学的专业,只能依靠药物度过活着的每一天。
最终父母扶着他的棺柩后悔地说:“这么多天,我一直在想,要是在他小时候生日的那天让他要了那个游戏机,后来的他,会是什么样子?”“我从来不知道他喜欢的是这些东西。”
我们当然听不到死者在说什么,但共情已经产生了,在屏幕之外,同样的社会困境中的我们,会在那一刻突然得到与死者沟通的能力,当我们面对社会中的不公、面对家庭的压力,那是一种同源的情绪,愤怒也好,原谅也罢,在不同的你我脑中,死者在传递着不同的声响,相同的回荡。
这就是这部剧在表达的,死亡是解决这些矛盾的终极答案,从某种意义上这是一种很绝望也很热血的表达,只有死亡才能让这个浮躁的世界安静一秒钟,在这一秒钟里死者终于有机会发泄自己的情绪,发出自己的声音。
二
见内心
单纯用“以死亡,来见内心”这种话去评价这部剧,其实挺虚的,内心是一个相当宽泛的词语,我们必须要先结合三悦这个角色,去搞清楚,内心二字背后到底具体指涉什么?
编剧在一开始给了三悦一个非常符合当下年轻人的处境,或者说人设——丧,躺平不愿工作,与父母矛盾尖锐,嘴里每天喊着去死,但没有勇气真的去死。
这种设定仅仅是去为了去贴近和讨好年轻人吗?
我们可以尝试想想这些特性背后的遭遇——三悦不愿工作是因为发现职场上决定门槛的不是能力,是性别。
与父母不和是因为自从父亲出走,母亲便将所有的怨气都发泄到她身上,只是一味地嫌弃三悦宅在家,却丝毫不关心三悦的生活困境。
丧是因为发现阶级固化下,奋斗能换来的东西越来越有限。
编剧如此设置的意图很明显了,她希望去呈现一种年轻人所面临的东西,躺平背后是年轻人脑中无法去除的,巨大的焦虑和不解。
它不是单纯的用怪自己,或者说怪社会能解释的,是我们这一代所面临的结构性的困境。
而它最终落到的命题,必然是年轻人寻不得工作的意义、生活的意义、甚至活着的意义。
于是我们这个三悦的“内心”具体指什么,好像也明晰了起来——就是活着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整部剧中,三悦一直都在找这个答案,先是寻找遗体化妆师这份工作的意义,而后寻找自我的意义。
第一个答案你我其实也都很清楚,就是牵绊。
剧中用了大量与死亡有关的例子来勾连出这个答案。
比如三悦师傅的那条线。
记忆逐渐混乱甚至消退的师父以为因飞机失事而死亡的儿子仍然活着,因此每年除夕都端着一盘饺子去机场等待儿子的航班到来,但当把他的病治好他得以慢慢恢复记忆之后反而感慨:我一直以为我儿子还在美国工作,等他休假回家一家人可以团聚,现在想想,那种感觉真好,浆糊的感觉真好。
还有三悦自己:秦伟死去后给三悦留下了一条小狗,三悦拒绝了秦伟的好意,说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最不需要的就是牵绊,也没有人愿意成为她的牵绊。但当小狗奔跑下楼梯跑进三悦的怀里之后,活着对于三悦来说有了些不同的意味。
牵绊就是剧中给这种虚无的第一种解决方案,让自己与世界产生交流,哪怕是养一条小狗,哪怕是找到一份工作或者爱上一个人。
师父在找回记忆后决定与同样在空难中失去亲人的家属开启自驾游,他说只要自己脚步不停,就相信一定能在某个地方遇到儿子;三悦开始为一条小狗的生病而紧张焦虑,并且主动爱上了罗大淼。
无论是自驾游、小狗、爱情还是工作,本质上都是个体与个体、与世界最终与自我的沟通。在与自我的沟通中,师父即使清醒地认识到儿子已经死了也会坚持自己的信念,三悦逐渐敞开了心扉,开始接纳不同关系的存续和断裂。
牵绊当然没有错,但这一定不是最终的那个答案,毕竟我们无法在这个前提下回答:当一个人没有牵绊时,他就失去了活着的意义了吗?
这部剧的编剧很显然也意识到了这点,所以没有停在这个基础答案中,而是选择继续往下寻找。
这种寻找被隐秘地植入进了一开始的剧情中——
殡仪馆的娅男姐告诉三悦做这份工作往往会经历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是恐惧,第二阶段是忧郁和迷惘,第三阶段是自我否定。
但她同时也告诉三悦,当某一天你去买面包发现今天的馅比以前多了一点点,或者是你走在路上发现枯枝里钻出了新芽,你就知道这份工作的意义了。
面包的馅,枯枝的新芽,成了后面故事里看不到的线索,推进着三悦走入下一个阶段,帮三悦完成了最终的选择——
曾经的三悦为了寻找死亡的意义、工作的意义留在殡仪馆工作,当她发现人生的真相本就是生死离别,她永远活在和别人告别的过程中,她好像突然意识到,寻求意义本身就是无意义,于是她毅然决然地离开了殡仪馆。
当三悦真的过了第三阶段之后,她反倒不再去执着于寻找那些意义了。
工作一定要有意义吗?不需要的。意义本就是一个框架、一种束缚。
就像三悦不愿把自己纳入任何人群的标准一样,剧集讲到最后其实仍然是在讲述个体的故事,它没有试图把你纳入集体的框架,而是直陈了每一个人的选择。
三悦选择离开殡葬行业,去家里的影楼做婚礼摄影师,最后又选择回到殡仪馆。这些都是她自由的选择。
从一堆枯叶里看到了春天,感受到今天面包里的馅多了一点点,这个不叫人生的价值,也不叫工作的意义,这仅仅是活着的视角与感受。
因为活着本没有意义,所以你可以软弱也可以强大,你可以在枯叶里看到枯叶也看到春天,你可以因为面包馅多了一点就感觉幸福,你可以选择在殡仪馆里拍婚纱照,也可以选择欺骗自己的记忆漫无目的地去寻找儿子。
此刻你没有活在意义里,但你已经不再感到虚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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